朱虞的花园

死的那个是狗。
文力消退至于无,現為兩人共用號。感謝每一個喜歡,希望你也會得到。

 

追忆逝水年华

食野社

书名:追忆逝水年华

作者:马塞尔.普鲁斯特

[1]

一个人睡着时,仍在自己的周围保持一圈圈光阴的时轮,年年岁岁,天地星斗,井然有序。他睡醒时,本能地环视寻向,瞬间便弄清他在地球上占据的地点,在苏醒前所消逝的时间;但时间和地点的序列可能交织,可能脱节。即便他失眠至清晨才有睡意,而这时他正在看书,其姿势与平常的睡相大不一样,也只需抬一下胳膊就挡住太阳,乃至让太阳后退,等他醒来时,最初一刻不知道是什么时辰,还以为刚躺下不久哩。如果他打盹儿,例如晚饭后坐在扶手椅里,其姿势更加不妥,与平常更加不同,那么,日月星辰的时序完全混乱了,魔法无边的扶手椅载着他在时间和空间中风驰电掣地神游,等他张开眼皮,顿时觉得躺在几个月前去过的地区。但是,只需躺在自己的床上,我就睡得深沉,我的脑子就完全松弛;我的脑子甩掉了我熟睡的地方的平面图,于是,当我半夜醒来,我便不知道身在何处,甚至在初醒的瞬间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我只有最原始的存在感,如同动物萌发的那种迷离恍惚的生存感;我比穴居时代的人更赤条条,无牵无挂,但就在这时,回忆如同上天派来的救星,把我从虚无中解脱出来,否则,我永远不可能自我解救的;最初并没有回忆起我所在的地方,而只回忆起几个我曾住过或我可能要去的地方;在一秒钟之间,我跨越了几个世纪的文明,然后模模糊糊看见煤油灯的形状,翻领衬衫的形状,逐渐重新恢复我自己的相貌。


[2]

每当我独向一隅冥思遐想,我憾恨的心情使我痛苦难熬,为了不受憾恨的折磨,干脆采取抑制痛苦的办法,我的脑子完全停止考虑诗歌和小说,以及富有诗意的前程,因为我缺乏天才、无从指望。于是,在我放弃一切文学专注之后,突然之间,眼前的一处屋顶,一抹石头返照的阳光,一条小路上的气息,使我无牵无挂地驻足留步,一种特别的快乐油然而生,但同时,这一切又仿佛隐藏着某种我的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在吸引我去摄取,而我竭尽全力却无法发现。由于我觉得这种东西蕴藏在它们的内部,我呆着,一动不动地观察,呼吸,力图用我的思想钻到它们的形象或气息的里面去。即使我不得不赶上外祖父,继续往前走,我也竭力闭上眼睛回味刚才见到的东西;我专心致志地、准确无误地回忆屋顶的曲线,石头的色调,尽管我不明白什么原因,我总觉得这些东西饱满得要裂开似的,随时准备冲破盖子让我看个明白。诚然,并非这类印象能使我重新产生有朝一日争当作家和诗人的希望,因为这些印象始终同某个没有思考价值的个别物体相联系而与任何抽象的真谛无关。但它们至少给予我一种未经思考的快乐,一种文思四溢的幻觉,从而为我排遣烦恼和无能感,因为我每次挖空心思为一部文学巨著寻找哲学主观时,都感到困惑苦恼和力不从心。然而,这些有关形状、香味或色彩的印象迫使我意识到有责任努力发现隐藏其中的东西,这个责任太艰巨了,我感觉为自己寻找借口,以便逃避费力和免受劳累。幸亏我的父母喊我了,我觉得眼下缺少必要的安宁,不便继续作有效的探究,最好回到家里之前不去想它,省得事先无效地伤神。于是我就不再管那个外有形状或外裹香味而内里不知何物的东西了,我心里非常笃定,因为我把它带回家去,这东西受到形象外衣的保护,我觉得它是活脱脱的东西,就像家里人让我去钓鱼的日子,我把钓到的鱼放进篮子上面铺盖一层青草,以保新鲜。可是一回家就想别的事情了,这样阳光反射的石头,屋顶,钟声,树叶的气息,以及各种各样的形象积淀在我的脑海中,就像在我房间里堆积了我散步时采回的各种野花或人家送给我的东西,而隐藏在种种形象之下的真谛,我虽然猜到几分,但缺乏足够的毅力去挖掘,久而久之就泯灭了。


[3]

在产生爱情的一切方式中,在传播可恶的痛苦的一切媒介中,最最有效的莫过于不时掠过我们的激荡之风。在这样的时刻,我们乐于与之相处的人将是我们迷恋的人,命运就这样定下来了。甚至在这之前此人没有必要比别人多少更讨我们喜欢。所需要的是,我们对此人的喜爱必须是排他性的。这个条件的实现在于,此人不在我们跟前时,对其吸引力所给予我们的乐趣的追求突然在我们身上代之以一种焦急的需求,即以其本人为对象的需求,一种荒诞的需求,社会的法律不能满足又难以纠正的需求,即占有此人这种疯狂而痛苦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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